林中仙子白及和馮麗娜的故事

秋天，在大理州林業(yè)和草原科學研究所副所長馮麗娜的帶領(lǐng)下，我看到在永平北斗紹水箐的各個山腰上，白及肆意生長著。它們靜靜地隱匿于大山深處，默默地積蓄著能量。那細細的葉片有的隨意地輕觸著地上的松毛，有的將沾著水珠的葉片迎著山風舒展，大山里獨有的綠野仙蹤景致，就在這“日出東方”的韻味中，盡顯風情。

清晨，陽光越過城墻，穿過千年故宮的琉璃瓦，暖融融的光影灑落在一件件飽經(jīng)滄桑的文物之上?！段以诠蕦m修文物》里的工具和材料瞬間浮現(xiàn)于腦海。比如制作拓片時，先用宣紙覆蓋要拓印的文字或花紋，用毛巾輕輕潤濕，讓宣紙貼合在器物表面，再用蘸了白及水的毛刷輕輕敲捶，借助白及水的黏性，使宣紙更好地附著在器物表面。

從深山密林到城市宮墻，一株小小的白及，既能隱匿于山野，憑顏值出眾；又能熬制成黏液，黏合物件；還能削鱗入藥，治病救人；亦能制成膏狀，成為“美白大師”。植物界的全能王者，非白及莫屬。讀過《本草綱目》中關(guān)于白及的內(nèi)容后，我不再輕視身邊的每一株小草?；蛟S，正是這些毫不起眼的植物，改變著人類世界。

李時珍在《本草綱目》里記載：“其根白色，連及而生，故名白及?！薄鞍准啊边€是“白芨”，很多人并不了解其名字的由來，只有在軟件掃描錯別字時才會稍加關(guān)注。作為一種被譽為“神奇藥草”的白及并非因為嬌貴才有這樣的名頭，我國是白及的天然基因庫，80%的野生白及分布在長江流域至云貴川高原的群山之中，特別是大理，白及和重樓、附子等等，都是山野之中的尋常藥草。在各類史料里，或是大理民間口口相傳的實踐中，白及的作用十分重要。每個人都能說出幾種白及可治療的病癥，或是自己種植了哪幾個品種的白及。重讀《本草綱目》才發(fā)現(xiàn)，白及并非無足輕重，在古代戰(zhàn)場上，它是止血生肌的“戰(zhàn)場急救包”、隨行“創(chuàng)可貼”；在盛唐的銅鏡前，它是貴婦化妝盒里的“玉容散”、祛痘“一抹消”。而在如今的中醫(yī)領(lǐng)域，它是“止咳良方”、東方美學的“生物密鑰”。千百年以來，就是這樣一株不起眼的本草，從古籍驗方走進普通百姓的生活。因大家對白及的珍愛，野生白及越來越少，仿野生種植白及就成為新興種植產(chǎn)業(yè)；如今更是成為山里人家發(fā)家致富的珍貴藥材，也是大理中藥材產(chǎn)業(yè)中的獨特存在。

白及的止血功效顯著，可以研磨成粉內(nèi)服或外敷，療效甚佳。李時珍在《本草綱目》中介紹白及時，講述了宋人洪邁所著《夷堅志》一書中的一個故事。臺州監(jiān)獄里關(guān)押著一名死刑犯，監(jiān)獄官出于憐憫，對他關(guān)懷備至。這名死刑犯心懷感激，自知將被處死，為報答監(jiān)獄官的照顧，便將一個藥方傳授給他。死刑犯說：我七次被捕入獄，在獄中屢遭嚴刑拷打，胸肺多處受傷，導致嘔血。有人傳給我一個藥方，將白及研成粉末，用米湯送服，止血效果神奇。不久，這名囚犯被處決，劊子手解剖其胸部，發(fā)現(xiàn)肺中數(shù)十處傷洞都被白及粉填滿。洪邁聽聞這個故事后，便記下了這個藥方。后來，他赴任洋州，一名士卒患咳血病，病情危急，他就用這個藥方救治，用藥一天，士卒的咳血病便痊愈了。雖說故事有些離奇，但中醫(yī)長期臨床實踐證明，白及治療肺、胃出血，效果十分明顯。

翻開《本草綱目》，白及的氣息便從紙頁間彌漫開來。這株生長在山林陰濕之處的蘭科植物，以其潔白如玉的塊莖，在中醫(yī)藥典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。一旦你開始關(guān)注某本書、某種植物，就會突然發(fā)現(xiàn)它的影子無處不在，特別是那一抹紫色的白及花朵，拉近了我與花花草草的距離?！侗静菥V目》里是這樣描述白及的花朵的：“十月花，直上，紫赤色?！薄伴_花長寸許，紅紫色，中心如舌?！鳖佒禈O高的白及花像極了蘭花，其實，他們是“親戚”關(guān)系，同屬蘭科，也有人給白及起了一個別名：“紫蘭”，或許是因為白及花形似蘭花、其花色為紫紅的緣故吧。我只見過零星開花的白及，但我時常暢想，漫山遍野的白及花同時綻放時的盛景，那將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山間畫卷啊。陽光灑滿山林、山谷溪水潺潺、山風輕輕拂過指尖，在紫紅色的白及花叢中看蜜蜂采蜜，聽松濤陣陣，是何等愜意?！皟赡旰螅@片白及如你所愿?！蔽宜坪趼牭搅巳荷缴钐?，來自白及種植戶的聲音。心里不禁暗想，兩年后我一定要去赴一個“紫紅色之約”。

從《本草綱目》到身邊的日常點滴，我已習慣了把書中的記載或常識運用到工作和生活中，讀萬卷書可以增長見識，行萬里路可以把讀過的內(nèi)容變成親眼所見的實物。夜深人靜的閱讀時光和翻越幾座山見識藥草的艱辛相輔相成，變成了內(nèi)心最富饒的寶藏。

因工作機緣，我結(jié)識了馮麗娜。她身上的樸實與親和力，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要了解她的故事。隨著接觸增多，我被她身后眾多的核桃科研成果所震撼，她的光環(huán)太多，讓我一時不知從何下筆。一次偶然的機會，我參觀了馮麗娜主要研究的核桃林農(nóng)復合經(jīng)營示范基地，那是位于滇緬公路永平段的一個小山村。馮麗娜選擇了一塊陡坡核桃林作為示范地，對于一位渴望出研究成果的專家而言，這并非最佳地塊，但她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它。因為想挑戰(zhàn)自我，也因為這塊林地的主人是一對身患重病的老人。為了照顧這對老夫婦，女兒女婿留在家里管理80畝核桃林。一家人的所有收入都不夠老兩口看病，如果實驗成功，便能為老兩口帶來可觀的收入。從核桃修枝打杈到林下種植白及，馮麗娜在下關(guān)與永平之間往返奔波了30多次。在林下種植項目的選擇上，她挑選了病蟲害少、種植技術(shù)簡單、易于日常管理、價格穩(wěn)定的白及。當我看到10畝綠油油的白及在核桃林下舒展葉片時，我看到了那對老夫婦信任的目光和開心的笑容。他們在白及地里告訴我，盡管病痛纏身，但看到這些白及一天天變綠，他們對未來充滿了信心，也期待這些白及三年后能賣個好價錢，減輕女兒女婿的經(jīng)濟負擔。這10畝白及從選苗、種植到管理，全由馮麗娜負責，老兩口只需進行日常管理，后續(xù)管理方法馮麗娜也已手把手教會他們。10畝白及不算多，這只是馮麗娜作為一名林業(yè)科研工作者的一個日常科研項目，但“一滴水能照見太陽”，馮麗娜是一個有情懷的人，她真心熱愛著一草一木以及身邊的農(nóng)人。

李時珍在寫《本草綱目》的時候，大概不會想到如今的野生本草越來越少吧。雖然每次去翻看《本草綱目》時，我都在祈禱，但愿這種本草隨處可見，近幾年，隨著白及的應(yīng)用量不斷增加，市場對白及的需求越來越大，野生資源面臨嚴峻挑戰(zhàn)，白及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植物，屬于珍稀草本，是極為珍貴的植物資源。如今，野生白及已難覓蹤跡。隨著技術(shù)的成熟，白及已馴化成功，目前市場上的白及，以人工栽培為主。為了恢復山林中白及的數(shù)量，這三年來，馮麗娜堅持自發(fā)做著一件事，只要下鄉(xiāng)，她就把人工培育的白及苗種到下鄉(xiāng)途中山林的隱秘之處，前前后后種了1000多株。通過回訪，她發(fā)現(xiàn)這些人工培育的白及苗經(jīng)過仿野生種植后，已有10%左右的野外成活率，還繁衍出了二代、三代。雖然成活率不高，但馮麗娜看到了希望?！拔視猿肿鱿氯サ?。”馮麗娜堅定地說出這句話時，我仿佛看到漫山遍野的紫色白及小花在陽光下隨風搖曳。我堅信，總有一天能目睹這樣的場景。

古語有言：“多見者博，多聞?wù)咧恰！痹谧x《本草綱目》和尋找本草的過程中，李時珍筆下蓬勃生長的本草世界讓我的疲憊得到了治愈、眼界開始豁達、我的世界開始融進萬水千山。我讀的是《本草綱目》，又不只是《本草綱目》，細細想來，真正治愈我的，除了李時珍走過的萬水千山，就是我身邊的人和事。高速發(fā)展的社會里，很多人被動卷入生活的潮流，生活越難，越要讀書和行走。讀書，把自己從泥潭中打撈出來，遠離內(nèi)卷和低迷；行走，呼吸新鮮的空氣，看不同的風景，見不同的人，在峰回路轉(zhuǎn)中，找到命運藏起來的驚喜。